農作物管理處

對不起白石爸。

（發表於2012年1月28日）

《The Beautiful Mistake》

人愈是長大愈會容易失去。

而失去太多的時候，

我們會連生存的方向也丟失。

告訴我，

生存的方向。

- 3 -

緋山美帆子，T高中的二年級生，成續中上，志願是成為醫生，目標是考進Y大的醫學院。

白石惠，實習時期接觸過很多手術，如今已經是獨當一面的外科醫生，隸屬翔陽大學附屬北部病院，因為寫論文而向病院申請休假一個月。

兩個出生於不同的時代、不同的背景、甚至沒有任何牽連的人，因為白石的舊同學兼好友藤川一男意外住院，白石受到藤川的妥託到T高中擔任代課，從此就遇上緋山。

週末的傍晚，白石和緋山從某家咖啡店一同離開。緋山提著裝滿筆記的包包，走在白石的身後。

只是普通的師生關係，而且是代課老師和學生…卻一起共餐…。不對…我在想什麼…。

「咦……」白石一直走在前，才記得還沒有問緋山想到哪裡吃晚飯，她停在馬路口轉身問：「我們應該去哪兒呢？」

盯著水泥路面思考的緋山，瞄到白石的雙腳停住，自己也不繼續走。「……晚飯到普通的家庭餐廳就可以了。」與白石相隔一點距離，她抬起頭答道。

「普通的家庭餐廳……」白石沒意義的重覆緋山的說明。

見到白石毫無頭緒的表情，不會是不知道家庭餐廳吧？緋山皺起眉頭問：「…白石老師平常到哪裡吃飯的？」

「平日都在家裡煮晚飯。」

「對呢要寫論文……」是完全能夠理解的。

週末本來是與好友冴島遙吃晚飯，可惜冴島突然要回家，剩下今天下午突然以「冴島的家庭教師」的身份出現的白石，得到冴島的提議，白石和緋山兩人互相成為了吃晚飯的夥伴。

「既然白石老師不熟悉家庭餐廳，那我來決定吧……」緋山走到白石身旁，舉起拇指指向右方。「這邊一直走有一家。」

「嗯。」白石點頭，這次是她跟著緋山走。

小小的身軀，纖細的肩膀掛著沉甸甸的包包，緋山的身體明顯地歪了一邊，走在她身後的白石則只帶了錢包手機，還有莎士比亞的作品而已，見到小女孩有點疲累的背影，白石加快兩步走到緋山旁邊：「要幫妳拿些書嗎？」

「唔？不需要呀。」書是有點重，但又不是拿不來。

「長期這樣背的話，對肩膀不好。」白石再說。

「謝謝關心…我很好啦。」 儘管是有點重，但緋山不好意思要白石幫忙拿書。

兩人就在這裡開始沉默，直到快到餐廳時，白石的口袋傳出鈴聲，緋山停下步伐，等待白石接完電話。

白石接過電話後沒有說任何話，只有說「是的」、「嗯」，然後表情一征，整個人彷彿是機械人沒電一樣站著，隨後幾秒又回復冷靜的說：「我現在過來。」

掛線後，緋山已經似乎知道自己不能與她共餐，可是並不是擔心晚飯的事情：「還好嗎？白石老師。」

「嗯……對不起，有事要去醫院一趟。」我現在的臉色很難看吧。白石試著把笑容擠到臉上。

「不要緊，晚飯自己吃也沒差，白石老師快點過去吧！」作為一個醫生，隨時待命是常識，緋山不會覺得怎麼樣，她看著白石急步跑到馬路旁攔截計程車，想必就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了。

「嗯…現在嘛。」瞥向手錶，又望向商店林立的大街。「就這樣吧！」

剛才心跳漏了幾拍？一拍？兩拍？三拍？…

緊握手機不放的白石，向計程車司機說「翔北醫院」後，就開始看著窗外跑馬燈似的景色。

『小惠……爸爸暈倒了。我在翔北…。』

終於到了這個時候了…。

半年前，還是實習生的時候，完全無法理解醫術高明的父親為什麼只愛向全國發表演說，而不是親力親為去救人，為此，白石向父親直接說出她不滿的原因，豈料父親的回答是————

「是癌症，第四期了。」

已經到了沒可挽救的程度，這樣的父親決定放下一切，主力培育後輩，把自己的學識傳授出去。

父親給自己一個無法反駁的理由，白石很理解，同時很難過；經歷過考醫的階段，吃過一點苦，面臨順利畢業由實習生成為正式醫生的時候，眼前就出現一個不能醫治好的病，還要落在自己的父親身上，過去的努力，使白石覺得，即使成為正式醫生，還是有很長的路要走。

得知父親患癌的消息後，白石一邊工作一邊掛心，直到半個月前，父親的情況已經很嚴重，已經無法像之前那樣四處走，癌細胞抗散速度太快，除了肺部，還有肝臟等等都有被癌細胞佔據的跡象，這些事情，白石已經有心理準備，她只是不知道，這些日子什麼時候會來。

今晚白石不是以醫生的身份來到翔北醫院，而是以一個病患家屬的身份來到。到了醫院後，白石立即問「白石博文」的病房，然後一直奔跑過去，在翔北醫院工作的她，不需要看任何指示牌也知道病房的位置，拐彎直跑又拐彎，路過的護士看不清她的臉孔，以為是著急的訪客，向她呼喝「不要在廊間奔跑」，可是白石聽不進耳裡。

病房門前，確認外面掛著父親的名牌，白石微喘著氣，輕力的敲門。

「進來吧。」是母親的聲音。白石把趟門拉開，進去就見到一個被癌細胞折磨的醫學教授，還有在照顧他的妻子，兩人的臉孔都十分憔悴。

「爸爸……」白石看見父母，立即走到床的旁邊，她只是盯著父親的臉看，在看自己的父親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消瘦。

「小惠。」白石教授叫著女兒的愛稱，也沒有說其他話。

「爸，我一定會趕在〝那一天〞來臨前把研究報告和論文寫好的。」

「報告和論文嗎……哈哈哈……」聽到女兒的話後，白石教授哈哈的笑，白石惠卻不見得有什麼好笑。

因為這個報告和論文————

白石博文在患癌症開始進行全國演講，同時跟其他教授一起組成一個研究小組，專門研究對抗癌症的新治療方法，這個研究最近進入了白熱化階段，白石博文卻不適而退下，他把研究使命託負給剛成為正式醫生的女兒。

白石博文一直相信白石惠擁有他的才華，所以才想要女兒以助手身份幫忙自己完成研究報告，同時也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帶著自己的研究成果得到榮譽。

「……那些都已經跟妳沒關係了。」

「誒？」

不過，要是白石惠拿著自己跟小組的研究成果踏進醫學界，他認為，這樣會使白石惠的路更難走。

醫生是崇高的職業，不過當醫生的都是人，而人總有貪念，不是貪財就是貪權，在醫學界也一樣，由菜鳥醫生攀登到教授甚至更高的地位，總會很容易由單純想救人的心轉化為貪權勢利的態度。

白石博文並非擔心白石惠會變成那樣子的人，他是怕女兒帶著自己的榮譽，在醫學界響出名堂，其他醫生會向她施壓，甚至有人覺得她沾父親的光而看不起她。

研究的結果是重要的，不過白石博文想到太多對女兒不利的事情，他決定將白石惠與研究小組的關聯斷掉。

「我已經跟我的老伙伴們說，這個研究成果只能夠由我們這些老頭子公諸於世。小惠妳還年輕，不可以承受太多暗事情，在妳真的變成熟後，才自己努力攀登上教授的職位吧。」

聽罷，白石望向床另一端的母親，母親向自己點頭。

「我明白了。」

「現在不需要顧慮什麼研究的，就在我還能夠看到妳的時候，多跟我笑吧。」

就像知道自己死亡時間後的宣言一樣，慣性給任何人投以笑容的白石，表情瞬間僵住。

「————醫生說，我大概過不了一個月。」

怎麼辦呢…。————

看著白石的背影匆匆離開後，緋山到了文具店，想看能夠拜託誰把白石的鋼筆修理好。

「請問能夠幫我修理這支鋼筆嗎？」付上親切的笑容，緋山把筆遞到店員眼前。

年約三十的店員接過筆，把筆蓋扭開，又把筆尖拆出來研究一番，好像替筆做了一場手術過後，抬起頭說：「對不起，出墨水的地方跌得太嚴重，修理不來呢。」

「誒？」你是把筆拆壞才這麼跟我說吧！緋山幾乎要說出來。「就沒有補救方法嘛？」

「其實是可以替換的……」

「那就幫我換個新的配件吧！」

「……很遺憾呢客人，這支筆是限量版的貨品，妳看這裡。」店員把筆蓋遞給緋山，又說：「看見這個編號『100』嗎？如果我沒有記錯，這是二十年前推出的限量版。這是很舊的筆，它的設計跟現在的新筆有些不同，而舊配件都再沒有製造了。」

怎可能這樣…。緋山倒抽一口氣。

把拆開的筆還原，店員拾頭看見緋山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盯著壞掉的筆，覺得有點疚意，為了讓客人提起精神，他連忙把陳列櫃上的鋼筆拿給緋山看：「…或許客人可以挑選我們的新貨品，配合了人工力學的設計會讓妳書寫得更舒服………」

解釋鋼筆性能有多好的店員雖然親切，可是沒有一個字能進到緋山的耳裡，緋山只是擔心如何挽救這支筆。「不需要了，謝謝。」緋山一手就把白石的筆塞回口袋裡，快步離開文具店。

帶著煩惱一直在街上走，走到肚子餓了，隨意地走進咖哩飯店吃飯，吃完飯後又逛了商店街，看上了幾件不錯的裙裝………

時間不知不覺消磨得很快，轉眼間已經到晚上十點，瞥見市區廣場的大鐘才知道自己逛得太忘形，緋山立即轉身回家。

回家路上，突然想起一件事情。

就是筆的事還沒有解決。

————怎麼辦呢…。緋山美帆子妳說要怎麼辦呢？摔壞人家的筆都算了，還要摔壞限量版的筆？！那個還要是編號『100』的？珍貴度比其他『69』、『72』的要高吧？這下子要我怎麼賠？

慶幸周遭沒有途人，不然自己臉上的表情會嚇倒人吧？緋山如是想著，心情又變得煩躁。

從大街轉入小巷，踏進住宅區，朝著家的方向一直走，經過一個小公園，緋山的眼角瞄到公園的秋千上坐著一個巨人，顯然是秋千的高度太低或是那人的身段太高，那個人根本沒有盪起，只是純粹找個地方坐著。

雙腳繼續走，直到秋千上的身影離開自己的眼野裡，潛意識有一股力度將緋山整個人拉住，她轉身認真的望向秋千。

「白石老師…？」

- TBC -